《水浒传》中的鲁智深是有人物蓝本的。《大宋宣和遗事》、《宋江三十六人画赞》中,都有这么一号。在前一个版本中的鲁智深,书中只有一句话“那时有僧人鲁智深反叛,亦来投奔宋江”。
《宋江三十六人画赞》中,有四句四言诗,描述花和尚:“有飞飞儿,出家尤好。与尔同袍,佛也被恼。”其中的“飞飞儿”是什么意思,不可考。但从“出家尤好”这四个字来判断,花和尚就是名副其实的“花”和尚。
然而,施耐庵却没有采用龚开鲁智深赞诗的前两句,只是在五台山故事中,用到了后两句。那么,施耐庵笔下的花和尚之“花”又当何解呢?
《水浒传》中的真提辖假和尚
“赵员外重修文殊院,鲁智深大闹五台山”这回书中,“花和尚”正式登场亮相。
却说鲁提辖在五台山剃度做了和尚,初进佛门的鲁智深不守寺院清规,在文殊院搅扰了四五个月,因口中淡出鸟来,便独自一人溜出了山门。鲁智深来到半山亭,遇到了一个挑酒担的人,便抢了一桶酒,一口气喝了下去。喝完一桶酒,鲁智深感到浑身燥热,便脱光了膀子,露出脊背上的花绣来。鲁智深“花和尚”的绰号,原来是他脊背上刺着花绣。
这样写,等于给《水浒传》头条好汉胡乱弄了一个绰号。书中有花绣的梁山好汉,难道都可以以“花”来给绰号?而且,从细节处看,鲁智深脊背上的花绣绝不是在五台山才有的,最迟应当是在渭州城就刺上的。那么,为什么就不是“花提辖”呢?
施耐庵大约是本着蓝本人物,勉强把花和尚这个绰号安在了鲁智深的头上吧。其实不然,这个花和尚与蓝本人物的寓意完全不同。之所以只有花和尚,没有花提辖,按照《水浒传》文本故事的解读,鲁达-鲁智深这个人物是真提辖,假和尚。
鲁达出场时,是渭州城小种经略相公府的提辖。《水浒传》中共有两个真提辖,鲁达是一个,另一个就是曾头市的曾长官。其他如孙立、杨志、索超,都是假提辖。为什么呢?
提辖在北宋时期不是一个官名,而是军州行政长官的一项工作职责。《宋史·职官志七》中记载:宋徽宗崇宁年间” 复置提举兵马、提辖兵甲,皆守臣兼之。掌按练军旅,督捕盗贼,以清境内。”
提辖成为官名,是宋高宗绍兴六年时,南宋与金国重开边境贸易,在两国境内互设榷场时,任命的管理市场的官员。后来,这个官名被引入官府,总共有“四提辖”,除了管理杂卖场外,还有负责制造、采购官府用品的职责。
从鲁达在渭州城的活动情况看,他不是什么军官,而是负责小种经略相公府日常用品采购的。曾头市的曾弄出场时连姓名都没有,梁山戴宗称他是“曾长者”。宋江打曾头市前,曾长者有了官名叫曾弄,施耐庵则叫他“曾长官”。曾头市其实就是一个金国人在宋境开设的榷场,《水浒传》写得很准确。
提辖是真的,所以,即便是鲁达身上有花绣,也不叫“花提辖”。而和尚则是假的,花,有虚假的、蒙骗人的意思。所以,“花和尚”就是假和尚的意思。那么,施耐庵为何写鲁智深是假和尚呢?
鲁智深最终还是“花和尚”
赵员外把鲁达带到七宝村,说已经备下了一张度牒,要鲁达上五台山出家避难。见了智真长老,赵员外丝毫不隐讳,直接告诉住持说,五花度牒不是鲁达的。按照北宋时期的出家规定,鲁达是杀人逃犯,是不能入寺院做和尚的。但是,赵员外造假,智真长老因赵员外的面子,违法收留了鲁达。所以,这也是“花和尚”的一大来历。
施耐庵在此写得很准确。北宋时期对出家人管的很严,是为了限制佛门的不断扩张,为农耕和军队保留更多的青壮年,以免躲懒的人去做和尚。同时,严格限制出家,度牒便很难弄到,出现了买卖情况。皇帝们看到了商机,宋神宗以此作为推行新法的奖励手段,其他皇帝也以度牒奖励地方官员,充抵朝廷拨款。
《宋会要辑稿》中说,宋徽宗大观元年(公元1107 年)下诏:明州育王山寺掌管仁宗御容僧行可,赐师号,度牒各二道,用为酬奖。
所以,施耐庵以“花和尚”来讽刺北宋时期的宗教问题,照应《大宋宣和遗事》中僧人鲁智深的反叛,揭露当时的社会矛盾。
智真剃度鲁达,其实并非完全看赵员外的面子,他是知道了鲁达的来龙去脉,知道此人上应天星,日后正果非凡,这才“只顾剃度他”。那么,鲁智深的正果又会是什么呢?智真长老说得十分明白,是五台山除自己以为所有的和尚都达不到的正果,也就是书中写的“汝等皆不及他”。
从智真、智清、智深三个“智”字辈的师兄弟来推测,假若施耐庵的《水浒传》不被腰斩,鲁智深恐怕也会做到一座大寺院的住持方丈,成为“长老”。此时的鲁智深才是真正的和尚,此前杀人放火,上阵杀敌,都不是和尚干的事。经过修炼,鲁智深才得到智真长老所说的正果,成了一名真和尚。
但是,从《水浒传》前七十回的伏线中可以探轶到鲁智深的结局。宋江及梁山好汉投降招安后,便去打方腊、攻幽州、抗金兵。攻打幽州遭遇惨败,部分好汉随童贯南下到了镇江,参与了宋徽宗的复辟。大概,这个时候,宋江又造了宋徽宗的反,鲁智深此时也在其中。这段故事,在前七十回书中是以“二龙”来伏线的。同时,浔阳楼宋江题反诗,智真长老给鲁智深的四句偈子,梁山打完曾头市又去攻打东平府、东昌府等等,也都是鲁智深结局的隐写与伏笔。“遇江而止”应当指的是镇江,也就是《水浒传》中的江州,鲁智深的故事在此终结。
因而,鲁智深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假和尚,在造反中完成英雄的一生。续书《征四寇》说鲁智深浙江坐化,这算什么正果呢?而且,到了,鲁智深却不是“花和尚”了。
《水浒传》“花和尚”隐写了一人
鲁智深在五台山下市井中打造了一把水磨禅杖,重量是六十二斤,隐写的是从宋仁宗嘉佑三年(公元1058年)误走妖魔到当时,已经过去了六十二年,也就是宋徽宗宣和元年(公元1119年)。这一年,宋徽宗下革佛诏,对佛教进行打击与摧毁。宋徽宗的招数十分高明,不像“三武一宗”那样蛮干,而是采取渗透与融合、归化同化的手段,对佛教进行毁灭性的抑制和打击。而且,与水磨禅杖相对应,施耐庵还以吃狗肉的情节,让宋徽宗亮相(宋徽宗属狗)。
宋徽宗的革佛诏说:“佛改号大觉金仙,余为仙人、大士。僧为德士,易服饰,称姓氏。寺为宫,院为观。改女冠为女道,尼为女德。”佛教被并入了道教,释迦摩尼都没了佛的尊号,降为道家大觉金仙。因而,鲁智深便要“称姓氏”。和尚都是释家弟子,鲁智深应当叫“释智深”才对。这一点,也是“花和尚”的隐喻,不僧不道,肯定是假和尚了。
鲁智深从五台山往东京大相国寺的路上,与史进杀了崔道成和邱小乙,火烧了瓦罐寺。这个桥段,便是直接的针对了宋徽宗。一个和尚竟然叫个道士的名字,岂不是不僧不道吗?宋徽宗在政和七年(公元1117年)时“册己为教主道君皇帝”,重用道士林灵素与虚白先生,两年后便下诏革佛。从施耐庵《水浒传》的整体架构来看,只有霹雳大仙赵匡胤与赤脚大仙宋仁宗赵祯是真正的道教上仙,宋徽宗就是个假“道君”。
而且,宋徽宗以道混佛,不佛不道,施耐庵说他是“花和尚”也是十分恰当的。其实,历史上的宋徽宗还真的是一个“花道士”。在他手上,朝政失道,民众反叛者蜂起,岂止鲁智深这样的佛门花和尚。
因而,“花和尚”其实也寄托了施耐庵的宗教思想,更表达了《水浒传》反皇帝,至少是反宋徽宗这样失道亡国皇帝的主题。所以说,续书《征四寇》走向了《水浒传》的反面,无限美化宋徽宗,也应当把它叫做“花和尚”——“花水浒”!
杨志转入林子里来,吃了一惊。只见一个胖大和尚,脱的赤条条的,背上刺着花绣,坐在松树根头乘凉。那和尚见了杨志,就树根头绰了禅杖,跳将起来,大喝道:兀那撮鸟,你是哪里来的?杨志道:怎奈那禿厮无礼,且把他来出气。挺手中朴刀来奔那和尚。两个就林子里一来一往,一上一下,两个放对。
当时杨志和那僧人斗到四五十合,不分胜败。杨志暗暗地喝彩道:真是了得!酣斗间,那和尚却卖个破绽,托地跳出圈子外来,喝一声:且住。兀那青面汉子,你是什么人?杨志道:洒家是东京制使杨志的便是。不敢问师兄却是谁?那和尚笑道:洒家不是别人,俺是延安府老钟经略相公帐前军官鲁提辖的便是。为因三拳打死镇关西,却去五台山净发为僧,人见洒家背上有花绣,都叫俺做花和尚鲁智深。正是:
自从落发闹禅林,万里曾将壮士寻。臂负千斤扛鼎力,天生一片杀人心。欺佛祖,喝观音,戒刀禅杖冷森森。不看经卷花和尚,酒肉沙门鲁智深。
这真是:人的名,树的皮。真真的由表及里,从内到外的花和尚。
五台山上,智深把皂直裰退膊下来,露出脊背上花绣来,扇着两个膀子上山来,裸形赤体吃酒醉闹一场。
桃花村中,智深道:洒家在五台山真长老处,学得说因缘,便是铁石人也劝得他转。刘太公只道这智深早晚正说因缘,不料却将那大王拖到床边,拳头脚尖一齐上,打得大王叫救人。
鲁智深,鲁智深,起身自绿林。两只放火眼,一片杀人心。忽地随潮归去,果然无处跟寻。咄!解使满空飞白玉,能令大地作黄金。真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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